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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尘骨第10章 离别与断水

洛灿那句“我去当!”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双水村上空激起片刻的涟漪后留下的是洛家小院里更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那沉入骨髓的哀恸。

陈氏的哭声从最初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渐渐变成了喉咙深处被死死捂住、却又抑制不住溢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冬日里被寒风吹裂的冰面发出细碎而痛苦的呻吟。

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洛灿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要她一松手她这年仅十四岁的儿子便会被那无情的世道和远方的兵燹瞬间吞噬。

洛大山则像是一尊被骤然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泥塑彻底垮了下来。

他佝偻着几乎弯成一张弓的背脊瘫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浑浊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院角那堆肮脏的、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仿佛那雪里埋着他全部的生计和希望。

仅仅一夜之间他鬓边竟像是落了一层寒霜花白了大片。

接下来的几日双水村如同被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悲哀的湿布笼罩。

除了洛家另外两三家同样有适龄男丁、又实在掏不出那要命五两银子的农户在经过几番痛苦的挣扎和家庭内部嘶哑的争吵后也最终不得不咽下这杯苦酒做出了同样心如刀割的选择。

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啜泣声时常会从某扇破旧的木窗后飘出混在凛冽的寒风里为这冬末的村庄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凄惶。

洛灿忽然成了家里最“忙碌”的人。

他不再踏足赵石头那方飘雪的小院不再练习那或许能在战场上保命的飞镖而是变得异常沉默只是埋着头近乎疯狂地帮着家里做一切他能做的活计。

劈柴他将斧头挥得呼呼生风直到将那原本就不算粗壮的木墩劈砍成一堆过于细碎的柴火。

担水他将那对硕大的木桶一次次灌满踩着湿滑的小径挑回家直到水缸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甚至爬上了那茅草稀疏的屋顶用能找到的所有茅草和泥巴仔细地填补每一个可能漏风的缝隙…… 他干得如此卖力如此专注仿佛要将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本该他为这个家付出的辛劳都压缩在这短短几天之内透支殆尽。

每一次挥斧的闷响每一次扁担吱呀的呻吟都像是在与这个他生活了十四年、贫瘠却温暖的家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漫长的告别。

年幼的小语似乎也从这凝重的气氛和父母红肿的眼眶里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什么。

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像只快活的小雀儿缠着哥哥讲故事、玩游戏只是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小小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洛灿身后。

当洛灿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地劈柴时她就抱着双膝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柴堆角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哥哥每一个动作。

当洛灿踩着梯子修补屋顶时她就站在寒风呼啸的院子里固执地仰着小脸望着任凭冷风把她的小脸和鼻尖冻得通红发紫也浑然不觉。

偶尔她会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怯生生地问一句“哥你……你啥时候能回来?”洛灿总是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力在脸上挤出他最灿烂、最轻松的笑容伸出手粗糙的手掌用力揉揉妹妹枯黄的头发用尽可能欢快的语气说“很快!等哥到了外面挣了大钱就回来接咱们小语去平安县城里住那青砖瓦盖的大房子天天吃白面馍馍还有甜滋滋的麦芽糖!” 洛小语便会用力地、重重地点头眼睛里瞬间被这美好的许诺点亮希冀的光芒但那光芒往往如同风中残烛闪烁几下便迅速黯淡下去她的小手会下意识地伸出来紧紧抓住洛灿那沾着木屑或泥巴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陈氏强忍着那几乎要将她心肺都撕裂的悲痛开始抖着手为儿子准备行囊。

家里仅有的几块浆洗得发白、却还算厚实的粗布被她连夜就着昏暗摇曳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缝制成一件稍能抵御风寒的夹袄。

每一针都穿过布帛仿佛也扎在她的心上。

她翻箱倒柜搜遍了所有角落才勉强凑出十几个边缘磨损的铜钱用一块洗得几乎透明、却保存得异常平整的旧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包好。

她又将家里最后那点杂合面掺上碾碎的干菜叶子烙成了几张最厚实、最抗饿、据说也能放得久一点的饼子。

每一样东西哪怕是一根用来捆扎的麻绳都浸透了一个母亲在绝境中无能为力的心酸和那浩瀚如海、却无法言说的深切担忧。

洛大山则变得更加沉默沉默得像是一座即将喷发却又死死压抑的火山。

他不再发出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但脸色蜡黄得吓人眼神空洞常常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呆。

只是在洛灿最后一次扛着锄头去检查、抚慰家里那几亩如同命根子般的薄田的田埂时他默默地、一言不发地也扛起了锄头跟在了儿子身后。

父子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依旧料峭的寒风里脚下是半融的雪水和泥泞。

田埂上残留的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交织在这片他们赖以生存、却又无法庇护他们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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