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将济世堂后院的厢房笼罩在一片昏黄静谧之中。
司夜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半旧的靛蓝色棉被只觉得那寒意如同附骨之疽正一丝丝地从骨髓深处透出来任凭多少被褥也驱不散。
她知道大限将至或许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啰音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身体轻盈得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散去而四肢百骸却又沉滞得如同灌满了铅。
然而在这具迅速衰败的躯壳里她的神智却异常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很高兴不是庆幸自己终究是凭着那股子近乎蛮横的执念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本就是恣意妄为的“小魔女”何曾需要讲那么多道理?能再见他一面能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贪婪地汲取他哪怕一丝带着怨怼的关怀于她而言已是上天垂怜。
这几日他虽总是板着一张脸嘴上絮絮叨叨地埋怨她“不听劝告”、“糟蹋身子”、“净会给人添麻烦”可那行动上却是无微不至的。
他会因为她在睡梦中无意识的一声咳嗽就披衣起身端着温水用那布满老茧、带着草药清苦气息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的薄胎瓷器。
他会因为她说一句“嘴里发苦没什么滋味”便在下一顿药膳里不动声色地多加了一小勺清甜的枇杷蜜还故意板着脸说:“良药苦口加了蜜已是破例莫要得寸进尺。
” 他会在午后阳光正好时沉默地搬个凳子坐在她窗边既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只是就着那光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医书古籍那沉稳的、略带沙哑的翻书声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竟成了这世间最让她心安的伴奏。
他甚至在深夜会蹑手蹑脚地进来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为她将被角仔细地掖好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这些细碎的点滴像温润的溪流一遍遍冲刷着她那颗曾被仇恨和岁月磨得粗砺的心。
她为此感到一种近乎奢侈的开心仿佛干涸的沙漠终于等来了甘霖。
可这开心的底下却又涌动着更深、更沉的伤怀。
因为她看得分明这份无微不至是王汝贞对一个即将离世的、曾有旧谊的“友人”的关怀是医者对垂死病人的仁心是岁月沉淀下的一种宽恕与怜悯。
它周全妥帖却唯独缺少了她心底最深处渴望的、属于恋人之间的那种炙热与悸动那种非你不可的缱绻。
她嫉妒那个占据了他一生挚爱位置的女子——沈怀素。
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她的模样定是温婉如水知书达理与他那般清正儒雅的气质正好相配。
不像她一身江湖戾气满手血腥连爱一个人都带着不顾一切的掠夺性。
可她不敢问从未敢问及他与沈怀素的过往。
那是他心口的朱砂痣是她无法触及也无权窥探的圣地。
这嫉妒像细小的虫子在她心间啃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若有来生就好了……”她望着窗外那方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空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倘若来生她不曾背负血海深仇不必投身那腥风血雨的江湖不必选择那条无法回头的复仇之路……倘若来生还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她定会洗净铅华穿上最普通的布裙学着做一个温顺的女子站在他必经的路口对他展露一个羞怯而真诚的笑容。
然后堂堂正正地嫁给他。
好想……好想为他穿一次凤冠霞帔啊。
不是江湖儿女的随意结合而是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在亲友的见证下与他拜天地入洞房。
那该是何等的光景?她这双手握过杀人的剑沾过仇人的血却从未有机会为自己心爱之人细细描眉点染朱唇。
可惜了……这念头终究是奢望是这残破生命尽头一场绚丽却虚幻的泡影。
没有机会了。
这残躯连多坐一会儿都吃力又如何能承受那沉重的凤冠那繁复的嫁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司夜的思绪。
她以为是王老郎中按时来给她送晚间的汤药和复查脉象便勉强打起精神望向门口。
然而推门进来的却是林安。
年轻人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衫气质清俊只是眉宇间比初来清水镇时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温和。
他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步履轻稳地走进来。
“司夜前辈。
”林安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礼貌地欠身行礼。
“是攸宁啊”司夜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气若游丝“有劳你了。
王老呢?今日……怎么是你来送药?”她下意识地朝林安身后望了望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王老郎中对她这最后的时光看得极重每日的诊视从不假手他人今日为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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